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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-4 11:3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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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童年一直在穷山恶水的山沟沟中渡过,我清楚的记得,第一次到镇上去是八岁,路都走哭了。第一次吃面包是老姐从外面打工回来,悄悄塞给我一块,叫我不要出去,吃了再走,味都没吃出来就没了,那年我十五岁。一直到十八岁才第一次去县城。山里的娃都是灰里爬土里滚长大的,那自然是白衣服变成黑衣服都不更换,晚上回家就只能看到两眼骨碌碌的转!当然就免不了被父母臭骂一顿,我现在还犹然在耳的记得老娘的漫骂:“你这死猴儿,一天舞得花眉日眼的”,我就只能装着死木呆呆的让他们消消气! 童年的事很多,最让我不能忘记的就是过年,等过年之前最上心的莫过于等杀年猪!杀年猪是我们当地很隆重的事情,农村家家户户都杀,条件好的人户杀大猪,两三头的杀,小户养猪少,猪又小,但也要杀一头,不然别人就会说你家搞得差,农村家是很会说闲话的,特别是农村妇女,没事三五个一伙的乱叫舌头,张家长,李家短的,哪家老公是个粑耳朵,哪个婆娘跟她男人带绿帽子的,好听的,不好听的,顺耳的,不顺耳的。等等听得你耳朵就要生老茧,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!让你不得不服气。 农历九月一过就是十月,我们那家家户户都种了红薯,红薯是猪的主粮,九月底开始挖红薯,就赶快给猪加量,让猪吃得肥肥的,今年才有盼头。我跟老娘喂猪的时间很多,我们家隔猪舍有近三十米,猪听到老娘舀猪食的声音,就马上翻身起来,两三头猪一起唱起了动听的歌谣,其间还伴随着打击圈门的乐器声,时而低沉,时而高亢!我没看过演唱会,可能演唱会也只不过如此吧。老娘提着猪食桶,一步一歪的向前走,活脱脱的就是第二个杨二嫂,杨二嫂是我堂哥的婆娘,年轻时得了阴寒,走路很是好看。 圈门很大,猪哥们盼星星,盼月亮似的对着我娘哼过不停,看着这我就想起了找老娘要吃花生种子的情景,“吃种长,烂颈项”老娘总是用这句话来哄我。三张猪嘴一起拱向圈门口的猪食桶,老娘咬着牙齿,恨恨的骂:“你这个短命三王,老子一瓢瓜烫死你”,猪哥们撒骄似的不依不饶的叫。老娘舀一瓢从侧边倒向猪槽里,迂回战术凑效,一个个大惊失色的跳下圈门争抢着、嚎叫着。。。。老娘顺势将余下的全部倒进槽里。咕嘟嘟。。。嗵。嗵。嗵。。。哒哒嘴大嚼不停的猪哥们,就像吃了狗不理包子,把我跟老娘凉在一边,任由我们评说!老娘自得的看着他的杰作说:“他看那个狗日的地乌爪,喂半年架子也不见长,吃东西倒占强”。我抢着说:“他腰粗得很,屁股都长圆了,是个霉胡子”,“哎!你也会看了哈!”老娘夸我着说,我在旁边得意的、傻傻的笑! 所谓地乌崽就是猪的腿上有一个漩涡;如果猪身上多出一个漩涡的,它的名字就叫天乌崽。这两种怪异的猪说起来是很邪气的,如果猪的主人镇不住这股邪气,只要你买到这种猪,预示着今年晦气得很,事事都不顺心,也许你就要倒大霉!所以每逢赶场在交易之前都会看了又看才下手。卖小猪的总会想方设法的使花样,比如剪毛啊、用草绳刚好套在那位置等等手法。目的就是不让人看到,我父亲就是这样一时不注意被骗的,这件事着实让老娘忐忑了一些日子,但总的来说还是相安无事,我也时时忐忑着想那是不是假的,哪有那样神的事哟!也许是被父亲镇住了!慢慢的大家都淡忘了这忐忑的事,只记得它妈的是个霉胡子,不长个。 冬月开始,大山里的猪叫声渐渐多了起来,猪哥们临死的惨叫声伴随着山涧小溪的欢快声在我耳边回荡,农妇们迎着猪叫声,拖着长长的破嗓子,“啰。。。来。。。啰。。。来”的叫个不停,我在电视上看过洋鬼子的歌剧,女的唱、男的也唱,然后就是长枪短炮的一起唱。我想如果把过年前所有杀猪叫声,人唤猪声,大自然的噪声全部叠加一起,肯定比那鸟歌剧好听,最起马这是原生态的。这部歌剧的旋律是那样优美,那样的自然。到现在我都还想听!听着!听着!我就激动,我就喜庆,我就流口水,我就想别人请我吃杀猪饭。。。。 那年冬天冷得特别的早,但我家的年猪没得别人家杀得早,最先杀年猪的是杨二嫂家,杨二嫂家今年杀了两个大肥猪,听说有四五百斤肉,可惜我在上学,没能看到这杀猪的盛大场景。别看杨二嫂走路拐拐的、个子矮矮的、天生卷发下大门牙不说话也露出一大截。但她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干人,咸菜做了几十种,坛坛坛罐罐一大堆,样样都做得好吃,特别是他做的阳干豆、姜圈更是百吃不厌、回味无穷。小时候耍赖皮也想到她家混吃饭,即使她家只是稀饭下感菜也想去。更辣手的要算他做的布鞋,不管是松紧鞋还是攀攀鞋,做工更是一绝,哪家姑娘要出嫁赶嫁妆,哪家姑娘不会做鞋,首要就要来请她帮忙,拜她为师。所以我娘总是叫她二姐,即使她叫我娘为大婶,我娘也不敢摆这个长辈的资格。 我们这有个风俗,就是杀猪后要请人吃饭,我想这个风俗肯定是表示庆祝今年年成好,再就是拉拉关系,联络感情,如果还有其它,那就只能是好久没吃一顿肉,大家伙打打牙祭。当然杨二嫂这回也要请我们吃杀猪饭,我们村的人基本上都是本家,但本家也要分亲疏,再亲也要关系好。杨二嫂家人缘好,今晚请了好几家人,共有四五桌,一大伙人天没黑就来到她家,女人们烧的烧火,切的切菜,洗的洗碗;男人们拉着家常,抽着纸烟,我堂哥是个半桶水医生,做事风风火火,说话快言快语,一笑露出两个金牙齿,两眼眯成一条缝,人送外号灵鬼狐,但我看他一点不奸诈,倒是有几分憨厚,几分小气,再加几分滑稽! 今天来的小孩子真不少,没有十个也有八个,具体我也记不得了,只觉得那天真的好玩。你想啊!大人不管、又有肉吃,把想过年的心都玩忘了,一会不是大的打了小的,就是小的摔了没人理,一时小孩哭泣喊声,大人喝斥,娘哄小孩声,此起彼伏,甚是壮观。一声吃饭了哟!大的不吵,小的不闹,个个争先恐后地跑进屋。大人发话了,小孩子全都一桌,就是灶屋里那张小桌子,管他是大桌还是小桌,只要有肉吃就是好桌。我们围上去,就像我家抢吃猪食的小猪,筷子咀上咬,手上调羹拿,只等大人们的一声令下,这阵势,我也只是现在才能用词语形容出来。 大人们说,小孩只是眼睛饿,真正吃却吃不了多少,这话不假。我们这桌还没过二十分钟,下席的就有一大半,最后只剩下我跟那个小名叫把把葱的了。把把葱个子矮矮的,脸圆圆的,冬天的脸红得发乌,他比我聪明,总是不吃亏,我总是没办法压倒他,这差点成了我小时候的心病,但我有一招他怕,那就是死命的哭,哭得让大人保驾为止。他大我一岁,虽然我小但依本家辈份他管叫我叔,不过像这样的叔或者像他这样的侄儿也真是太多了,到现在我们也还是直呼其名,管他是叔是侄,都是是一个样。把把葱跟我的关系用大人的话说就是狗撵亲家母,离不得半下午。这也是双方大人在我们骂架后的专用名词,小时候的恩怨情仇历历在目,现在想想就哑然失笑。。。 桌面上只有我俩个了,今天可以一比高下,比哪样?吃肥块快肉,一个块块的来,这回他对我来说没得优势可言,别看我别的不行,吃肉可内行,我也记不得吃了多少,反正他没吃过我,后来他因为吃了多了,下了一窝猪儿,几天不想吃东西。这件事成了他的丑事,一件见不得人的事,比骂别人偷人还要丑人的事,但我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大说特说,这几乎成了我对付他的战略武器。从此以后,他不敢跟我说起吃肉,更不会跟我比吃肉,当然其它的想比,但我不陪他。 睡眼矇眬,老娘拉着我的手,拍打着我身上的尘土,我假装睡着,让她弯下腰,趴在背上别提多安逸,大人们说着感谢的话,啰啰嗦嗦的大半天,把我的瞌睡真的吵醒了,心里又想着我家几时杀年猪呢!哪时才像这样玩一回呢!哪时才像这样吃一回呢!慢慢的,不知不觉的,梦里又听到杀猪声、啰来声。。。 在混沌无知及强烈期盼中,我家也迎来了杀年猪的日子,我很早就就开始谋划着,即使那天不是周末我也一定不去上学,哪怕被父母臭骂一顿也要在家把把小馋猫看好,绝不让它有半点偷腥的机会。我几天都没上好课,想像着是耍赖呢还是装肚子痛,整过程在我脑海里放着小电影,就像编剧对作品的每个细节咀嚼着,就像导演不停地修正着每个场景及演员动作,反正我是意志坚定、目标明确,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布尔什维克。 我如愿的成为杀年猪的参与者、协助者。我们村有几个杀猪匠,他们应当不算是专业的类型,平时种田,有空就杀猪。就像伟大领袖毛ZX号召的:“平时为民,战时为兵一样”,农村有很多石木砖瓦泥等匠人都是这种模式。当然我们也要给一定的酬劳,也不知是哪时兴起的规矩,在我的记忆里只是看到杀猪匠走时带走一笼小肠,从没收过现金,或者这是原始交易方式的延续吧! 幺爸五短精瘦的身板,毛式地中海贵族头,刀削陡峭的脸庞,高鼻梁、薄嘴唇、尖下巴、二目如电,肃然而立,让人望而生畏。幺爸就是我们村的杀猪匠之一,也不知有多少该杀的,不该杀的,活该的、冤枉的猪魂断送在幺爸的屠刀之下,他只要背着杀猪的家伙什,连我家的狗都恐惧得狂叫不已。但他更是我们本家德高望重的长者,村里红白喜事请他老人家去主持的数不胜数。小时的我嘴馋得要命,哥结婚我才几岁,当然也是由幺爸管事。看着一团团炸好的酥肉向我招手!拉着老娘的衣襟哭闹不休,幺爸吹着胡子瞪着眼,反正还没出招我就投降了,用先声夺人来形容都有些失色,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威慑力!或许是他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原故吧!后来我跟幺爸成为朋友,他成了我人生航行中的希望之火!迷惘时指路,挫折时打气,困乏时加油,骄狂时劝戒!他严然成了我十八岁后免费的导师,再后来他在我心中的形像被慢慢放大,直到取代了我伟大的父亲。。。 老娘早早的准备好一柱高香,几刀黄裱纸,今年的收成不错,我们家也要杀两头肥猪,猪哥们肯定想不到明年的今天天就是他的祭日,那条晦气的地乌崽终于要走到生命的尽头!谢天谢地,它并没有给们家带来什么不幸,相反还成就了老娘的妇道无添! 地乌崽在众人的束缚下喘着粗气,无可奈何的哀鸣,桌子下面放着一个塑料大红盆,那是老娘准备接猪血用的,现在里面有少许水,还加了一点盐。幺爸一手搂着猪脖子,一手抽出那把让人不寒而栗的屠刀,咬着腮帮子对准地乌崽的咽喉用力的刺了进去,然后麻利的一搅,这个动作在幺爸的手里一气呵成,完美无比!刺耳的惨叫声伴随老娘熟悉而又久违的啰来声,地乌崽抽搐着,挣扎着,鲜血顺着刀口射出尺多远,刚好喷在那几刀黄裱纸上,老娘挪着盆接着血,幺爸抽出刀子,两个手指塞住猪鼻,一手捏紧猪嘴,用力的摇摆着猪头,猪嘴里发出嗡咚咚的惨叫声。盆里的鲜血冒着阵阵热气,散发出让人心颤的血腥味。幺爸像巫师一样慢条斯理的说:“老板今年血财不错,你看这一大盆血哟!”老娘喜形于色,激动不已!顺手拿起那粘滿猪血的黄裱纸和香,在圈舍旁烧纸焚香,嘴里念念有词,她肯定是对着门梁梁上的川祖菩萨祈求,祈求来年平平安安、来年顺顺当当。 幺爸拿起粘血的刀,在猪背上来回磨蹭掉殷红的猪血,提起地乌崽的后腿,锋利的刀刮起那粘满猪屎的臭脚,伴随着沙沙的剃毛声,粘着猪屎的毛发纷纷扬扬,就像剃度的小和尚,露出那光亮的头皮来,然后左右斜割一刀,形成一个漂亮的V字,随手用刀尖捅了捅V尖。提起那米多长的挺杖插入肥猪的皮肉里,前两杖杖端必须顺着猪背直达猪耳,第三杖从猪肚子直插心窝。我知道这是准备要给猪吹气,吹了气的猪才好除毛,这是脱毛必须具备的步骤,幺爸舀起一瓢清水仔细的清洗着猪腿,就像在把玩着一件艺术珍品一样认真、细致。以前的人做吹气这道工序是个力气活,全凭用嘴吹,后来技术革新后改用气枪,再后来出现了空压机,那就没得什么欣赏价值了,所以现在为什么只要带个“土”字的东西都更吸人眼球,这或许是对过去的一种追忆吧! 幺爸登好马步,猫着腰,对准V字开口,深吸一口气,全身的能量集中在这一点上,随着呼的一声响,猪皮内出现两个古怪的小精灵飞速的游走,很快小精灵变了,变得无影无踪,无形中消失得干干净净。慢慢的只见地乌崽整个身子长得飞快,腿张开了,腰变粗了、头变大了,屎尿争相蹦了出来!脖子刀口鼓着血泡泡。老娘在旁边啧啧地说:“我喂一年多不如幺爸吹几口气快”,大家呵呵的笑!我也跟着笑!可幺爸不笑,不是不想笑,是不敢笑,只见他二目圆张,青筋爆跳,满脸通红!就像武林高手在比内功,只要你动一根手指,不死也会半身不遂。终于幺爸吹完最后一口气,捆住猪脚,用棍子满意的捶了捶,这才收功。 世界上死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你看别人死的全过程,然后你想像着这全过程再去死!这条真理如果用在另一头待杀的猪身上是那样的恰如其份,我想这是我写作以来“把恰如其份”这个词用得恰到好处的最高境界。但我不能可怜它,我也没办法改变猪哥们亘古不变的归宿,我只能在心里暗暗为它猪哥们祈祷,来生不要变猪,我听老人说过,杀牲的人死三天三夜都不断气,这是因为杀猪匠们杀死了太多无辜的生灵,这是阎王爷对他们最后的惩戒!所以我为可敬的幺爸祈祷,如果幺爸杀一头猪,上帝同意我念一遍阿弥陀佛,就能抵过的话,我义无反顾的愿意祈祷!哪怕念万遍,万万遍。。。 我没泡过温泉,也不知道泡温泉究竟有多安逸,但我只要一看到给猪脱毛泡澡时的情景,就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泡温泉,更想到了《郁达夫之死》里面泡鸳鸯温泉的小日本裸体女郎,小日本的女人可能是天下最不要脸的女人,光着屁股和一群男人一起戏水,难道就不怕想入非非的坏男人捏他那性感的屁股,难道小鬼子个个都是正人君子?或者说是性功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?想着想着,回望着地乌爪的胴体,其实真的跟萝卜英子那光溜溜的身体相差无几!大铁锅里冒出缕缕蒸汽,幺爸眯着眼睛,吹着水汽,手里刮毛刀有条无紊的规律运动,拔着猪棕的手烫得不时嘘唏着,我添着柴火,不时接受幺爸的指令。想像着今晚又将重复杨二嫂家请吃杀猪饭的盛况!又一次的激动起来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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